云南傣族与小乘佛教
吴之清
提 要:由缅、泰等国传入云南的小乘佛教,历史悠久、影响很大,时至今日。云南上座部佛教已深深渗透到傣族社会,信徒信仰之虔诚,在其生活习俗、佛事、教育、文化等方面表现得很具体。本文试就这些情况作一些探讨。
吴之清,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主题词:云南 傣族 小乘佛教 佛事 文学
引子
佛教在传播和发展中,逐渐形成了南传和北传两大支系。南传的一支在亚洲的南部,包括斯里兰卡、缅甸、泰国、柬埔寨、老挝、和我国西南的傣族地区。傣族地区是指云南省的西双版纳、德宏、思茅、临沧等地,这里的小乘佛教,均属于巴利语系的南传上座部佛教。在此地,有于九世纪传人的汉地佛教,也有于十一世纪传人的上座部佛教,遂有两大派系争雄的局势形成。因傣族是跨境民族,其与南传佛教国家的掸、傣族、德楞、高棉族有相同的族源,故上座部佛教占了绝对上风。
傣族地区的僧人与其它南传佛教国家和地区的僧人一样,在寺读经、入寨化缘、雨季安居、定期到布萨堂诵戒等,保持着某些原始佛教的遗风①。在僧团内部,从泰国、缅甸传人的派系分歧已变得不怎么明显了。各派互相学习、和睦相处,有融合为一体的趋势,但僧侣等级制度却一直保留到今天,该地区的佛教僧阶之严、等级之多,为其它南传佛教国家和地区所未有,也为大乘佛教所不及。
自南传佛教兴盛以来,傣族等几个民族几乎是全民信奉佛教,不批剃出家的,皆为在家信众。在西双版纳的在家信众中,男性如果不终生为僧者,也得短期出家住寺。而在德宏地区,没有人人人寺的传统,在家信众为多数。
在元明之际,巴利语系小乘上座部佛教以惊人的速度传人我国云南的傣族、德昂族、布朗族聚居区。流传至今的南传上座部佛教,对傣族民众来说,不单是宗教信仰的问题,而是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以下就其与傣民生活、习俗、教育、文化等方面的关系略作介绍。
一、傣族的生活习俗
(一)信徒人生观信众认为:人有前生、今生、来生(三生三世),即“生有所来、死有所往”;人的灵魂将由其生前的善恶情况决定死后的去向:或升入天堂永享太平、或投胎转世、或轮为牲畜、或坠入地狱做恶鬼;现世的贫富、好坏状况,是前世作恶、行善所造成的因果报应;若今世再不行善布施,来世将被打人地狱,转生为恶鬼和畜牲;不论是富人或穷人,凡行善布施多的,死后就能到极乐世界去过幸福生活或转世享受荣华富贵。傣民用这类人生观来支配其言行,就使得他们对现实委曲求全,还要省吃俭用、用节攒下来的钱财“赕佛”,不惜倾家荡产,旨在祈求佛主赐恩。
(二)祈祷许愿傣族在崇信祖宗的同时,又虔诚地信仰佛教。他们相信,只要通过对神的献祭,就可以达到与神交流的目的。在傣族生活里,每逢节日,都要于家里烧香拜佛,或家人生病时,也要设供、祈祷,认为一烧香佛祖就会闻到香味,再磕磕头,佛祖就会保佑亲人健康。
(三)建寺造塔傣族全民信仰佛教,村村寨寨都有佛寺。相传,在佛教传人之前,僧侣没有固定的居所。有一个国王再三请求佛祖为僧侣们建寺造塔,佛祖答应了。从那以后,傣民把佛塔当作至高无上的象征。于是,人们就建寺造塔,以表达崇拜佛祖的心愿。
(四)设宴做摆信众经常设宴做摆、做善事,以累积功德,也不惜用尽平生的积蓄。《赕佛的来源》中讲道:有一对夫妇常施舍、挖路、搭桥、造塔、建寺、栽菩提树,也不杀牲,后来男的做了大官。这个故事就是奉劝人们积功积德。
(五)赕薄积德傣族信众有向佛寺献书积德的活动,傣语称之为“赕薄”。人们认为赕书越多,来世就越有好日子过。为此,家家户户都要出钱请人转抄自己或父母生前所喜爱的叙事长诗或民间故事,成书后再拿到佛寺去赕,以求生者吉祥、死者安息。人死后,其家人还要买佛像、请和尚念经,为其超度亡灵。
(六)节日禁忌傣族节日很多,以“泼水节”为最,其是小乘佛教的一岁之首,又称“佛诞节”、“浴佛节”。傣族认为在关门节期间(七至九月)不宜结婚,因为这期间是僧侣们在寺念经的时间,此时结婚被视为不吉利。
二、傣族的佛事活动
(一)赕白象是一种宣传佛教慷慨布施精神的群众性宗教活动,其活动主要围绕念诵《维森达腊本生》而展开。《维森达腊本生》是《佛本生故事》的第五百四十七部经。“赕白象”就是对《维森达腊本生》一次大规模的宣传活动。赕白象一连活动三日,请比丘在佛寺内诵《转fa轮经》、《摩那》、{维森达腊本生》(十三本)。诵经期间,信众集中于佛寺听讲,白天连着黑夜,不知疲倦。第三日抬纸糊白象、马鹿、天神等道具,大队人马进行游乡串寨地炫耀一番。三日之内,宰杀牺牲,宴请宾客,可以说是“不惜血本”。但佛教徒平生以能出资主办赕白象为荣,此事还要载人家谱之中。
(二)守护经《守护经》有八部,经文短小,于节日、消灾、疾病、乔迁、起房盖屋等念诵。其形式是请和尚到家中念经祭家神、叫魂等,一般是请十几位出家人来家中念诵,家主要招待一顿饭食,亲友们往往要来听讲并祝贺。常念的是《三宝经》、 {慈经》、 《大吉祥经》。其实,这些经文的内容,与“叫魂”、“祭家神”毫无关系,而且佛教也是否认灵魂存在的。这里只不过表示祝福,满足众生祈求平安吉祥的心愿,而佛教也借机宣传教义。如《大吉祥经》是上座部佛教中日常念诵的经文,也是傣族地区佛教徒宗教活动不可缺少的活动,在家信徒也经常礼请出家人到家中念诵。此外,在新婚、生育或和尚接受信徒的斋食时,要念表示“祝福”的巴利语经文;在葬礼时,要念(阿昆倘玛》、《大发趣论》超度亡灵,其经大意为“有生必有死、死亡乃正常现象”,这似与信徒的愿望大相径庭。
(三)堆沙塔堆沙节傣语为“广姆赛”,于农历十月十五日举行。节日期间,从河里运来沙子,精心堆砌沙塔,用白泥胶塑高约一米的主塔,周围再塑四座小塔,接着,以主塔佛龛为中轴留出“十”字走道,将地面划分成四块。接下来是男女老人同心协力地为主塔戴上彩纸做的塔帽,用篱笆将塔群围在正方形的篱墙内,并于主塔中央和篱墙角柱挂上五彩纸旗。角柱捆着芭蕉树和带叶的甘蔗,象征丰收和甜美;角柱上还绑有竹制托盘,里面供有糖果米花,祈求平安吉祥。清场后要点亮主塔里的香油灯,然后关门封场;篱墙边要放供香客点蜡烛和烧香用的竹槽若干;就绪后,再请长老念经。入夜,鼓声雷动,人们围着塔场翩翩起舞。节日三日内,全寨在佛寺聚餐,每天早晚僧人为沙塔诵经半小时,第三日下午清理沙塔,而小孩以获得塌心钱为吉祥。傣族佛教徒认为沙是最纯洁的, “广姆赛”期间在佛寺周围所堆之沙塔意为圣灵所在之地,因而沙塔与佛塔、佛像一样神圣。
(四)烧白柴很久以前,一对善良的夫妻在经商途中,遇到三个因传教累坏、冻僵、临死的僧侣,就生火为其取暖,驱走了死神,又熬了一锅粥供其充饥。之后,僧侣们念经感恩,夫妇俩功德无边。从此以后,人们就把烧白柴作为“赕” (布施)而继承下来,希望得到“果达玛” (佛祖)的保佑。节日前,信众到山中砍取白柴,将之晒干备用;农历正月十五日,人们将白柴扎成“亚”字形底座的亭式建筑;再在顶层放置油布条、刨花等易燃物,并于柴亭中悬挂鞭炮。晚上九点左右,柴亭已是香烟袅袅,烛光摇曳,周围跪满了轻声念着祷告经的信众,半小时后,一位长者手持竹竿,点燃柴亭,顿时火光熊熊、鞭炮炸响、火星飞溅、烈焰冲天。一小时之后,柴亭化为灰烬,人们才慢慢散去。
三、傣族取名习俗
傣族取名也有佛教色彩。如在“豪洼” (关门节)期间出生的人,必须在顺序排行的后面加个“洼”字,如岩洼团,是指吉利的、又在洼期出生的老大。还有按做“摆”的顺序、次数冠以不同级别的佛名,其顺序从低到高是坦、帕嘎、累、体、约。如果已做了第一、二次“摆”的,前面就加“坦”、“帕嘎”,如坦究,意为佛主保佑;帕嘎根丁,意为富裕的帕嘎。如果再做第三、第四、第五次“摆”就必须在前面加“帕嘎”,如:帕嘎累(功德如山的帕嘎)帕嘎体(功德如高山的帕嘎)。以做“摆”来取名是不能颠倒或跳级的,必须从最低的“坦”开始。
瑞丽地区的傣族取名方式又有别具一格的特点。这里的傣族多数没有姓氏,小孩出生后即取乳名,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请佛爷、寨中老人或家族长辈取“帕嘎”名号。取乳名通常是按传说中七天一周期的属相来取的,即以属虎、狮、象、鼠、牛、蛇、鸟,分别取名为喊、静、坐、灭、散、吞、旺。如果在奘房当过和尚、大和尚,还俗后要在乳名或帕嘎名后加上和尚、大和尚。佛爷还俗后,名字后加“塌”。如在进洼拜佛期生的,必须在乳名后加“路”;如小孩生病拜佛也加“路”。在奘房打过杂、帮过忙的,乳名后要加“奘”。
四、奘房教育
早些时候,傣族地区的许多寨子里没有学校,人们要认知傣文并进一步学习文化,只有到奘房去,“奘房”是当地的佛教寺庙。“奘房教育”在德宏的傣族地区比较普遍。由于传播和学习经文的需要,几乎每个奘房都招收叫做“嘎备”的学生。
“嘎备”每天的寺庙生活既紧张又有节奏:拂晓击磐;早点后聚集在佛坛前顶礼膜拜、念经颂佛;之后,集体打扫卫生、或种树栽花、或劈柴挑水、或各自学习参禅;正午击磐,共进由善男信女施舍的午餐;下午二时,听大佛爷(召举)或二佛爷(召闷掌)讲授傣文,兼朗读佛经或讲解经文;下午四时以后, “嘎备”相互间切磋习得;晚上点灯击磐;睡觉前又集中到佛坛前拜佛颂经;接着聆听佛爷宣讲清规戒律。
“嘎备”在奘房的学习生活是十分清苦的。这期间他们主要学习巴利文、傣文、佛经、医药、绘画、剪纸、艺术等。虽然“嘎备”通过一年的学习就能读写经文了,但要在三年后经考核合格才可以还俗。当年,只有比丘才能在佛寺里受高等教育,也就是在较大的佛寺师从高僧,在其指导下学习巴利文和深奥的佛学知识,包括药典、星象、语法、修辞等。古代的大佛寺培养出不少博学之士,为土司和地方统治机构输送了为数不少的人才。
20世纪50年代前,奘房教育对乡村和城镇的文化教育事业仍有相当的影响,并占有一定的地位。奘房教育是受地理、历史、宗教、民族、习俗、经济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中形成的一种颇具民族宗教特色的教育方式。
五、傣泐文的由来
西双版纳的“傣泐文”是一种经典文字,傣语称经文为“多倘姆”。这种文字不仅适用于我国西双版纳地区,而且同样适用于泰国的清迈、缅甸的景栋、老挝等地区。于清迈的称“傣润文”、 “清迈傣文”、 “兰那傣文”;于景栋的称“傣艮文”;于老挝的称“老挝经文”。以上四种文字虽存在着名称的差别,但在字母、拼写、正字法上都是一致的,实则为同一种文字,即为人们所通称的经典文字或经典傣文。
经典傣文的传播与宗教的传播有密切的联系。有学者认为,印度字母的传人与婆罗门教和佛教的传播有联系。中南半岛泰、缅、老、柬等国和我国傣族、布朗族都信仰南传的上座部佛教,他们的文字也都采用了印度字母,其文字形式也都是从纪元前印度所使用的婆罗米字母演化而来的”。而婆罗米字母因不同走向分为南北两系,传到中南半岛后又分作两个系统,其一是南系来的古代吉蔑文,其二是从北系来的古代孟文。古代孟文则演化为泰登文和缅甸文,经典傣文即为孟缅系统。从辅音字母、元音字母、元音符号、数字形式等方面来考察,则孟文、缅文、傣泐文三种文字有非常亲近的渊源。也就是说,经典傣文脱胎于南印文是事实。随着经典文字的传人和使用,引入了大量的巴利语词汇,这些词汇渗透到傣族生活中,丰富了傣族语言。
六、傣族文学与佛教文学
佛教借助诗歌、故事等体裁形式进行传布和弘扬,而傣族文学也因佛教的这些影响得到了丰富和发展。傣族全民信教且之虔诚与昌兴的佛教文学有关系,具体说,这里的信众并不是受到巴利文三藏影响或听了法师乏味的讲经而向佛的,主要是在其自幼听到过许多佛经故事和佛教诗偈的基础上,经过熟知或点化,才逐渐热爱和信仰佛教的;另一方面法师的讲经说法也以生动有趣的佛教故事来做铺垫,进而感染信众的。可以说,正是佛教文学强大的感染力,使得那些善男信女安坐持诵、乐此不彼。用韵文演述故事的佛教文体随着佛教传人而进入傣族地区,随即傣族诗歌迅速得到充实,并发展到长篇叙事诗的高度。具体是:其内容由平淡、枯燥的讲述转变为离奇、有趣的诵诗,由内容单薄、短小变为丰富、恢宏的巨制;主体思想更为深刻;人物性格更为复杂;故事情节更为起伏迭宕;语言风格也更为丰富多彩。例如,“龙宫探宝”,“花变美女”,“人妖斗法”等故事已融进了傣族文学,使其面目为之一新,内涵为之扩大,故有“佛教是傣族文学的翅膀”之说。傣族文学吸收佛教文学之后,逐渐创造出枷多部长篇叙事诗,极大地丰富发展了自己。流行于德宏地区的文学作品,例如《阿暖》源于佛教的《五百五十本生》, 《召树屯》来于《树屯本生》, {千瓣莲花}源于《千树莲花经》,《十二妃的眼珠》脱胎于《拉他仙本生》等。它们也不是简单的继承,不但去掉了原有的印度色彩,融人了傣族的风俗民情、适时的地理环境,而且继承了傣族描写爱情等方面的力作,力求使之成为本民族喜闻乐见的文学。这不但满足了广大民众的艺术欣赏和审美的需求,而且也为佛爷、比丘讲经找到根据,为信徒赕佛提供了新鲜材料。
在傣族地区,影响最大的是《本生经》中的《维森达腊本生》o),维森达腊是印度一位乐善好施的王子,他甚至将妻儿布施给一个婆罗门。《维森达腊本生》是颂扬他的布施精神,傣族人民也创作了《朗玛娣》和《召渣里和朗甘哈的遭遇》来讴歌他的妻儿。“赞哈”把佛教故事改编为歌词到处巡回演出,深受广大傣民的喜爱。“赞哈”有僧侣阅历,懂得佛教经典,又谙熟傣族社会和风俗人情,于是把佛经故事、轶事、人物、传说等编为民众所喜爱的佛教文学。而在傣族作家中,也不乏出家僧侣,有一个枯巴(级别较高的僧人),是傣族诗人兼文学评论家,其《论傣族诗歌》影响很大。
结 语
毋庸置疑,佛教文化曾在促进傣族经济文化发展、推动其社会进步方面做出过积极贡献。就南传佛教对傣民影响的问题进行探索研究:一方面,可以找出其于特殊历史条件下的发生发展规律,来更好地继承和发展民族传统文化;另一方面,在了解南传佛教是由缅、泰等国传人的基础上,来开展对种族、血缘和宗教源流、派别等的研究。如此既可以更好地落实党和国家的民族宗教政策,使该地区形成民族团结、边疆稳定、经济繁荣的社会局面;又可以在共同信仰的基础上,开展学术文化交流,更好地进行国际交往。
南传佛教在我国云南傣族地区由来已久、影响极大,而学界对此关注不多。本文权当一般性了解“云南傣族与南传佛教”之作,不敢妄为“引玉之砖”。
本文责编:帕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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