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阿萨姆邦傣族文化交流之旅

蔡小晃(傣族)

时间：2015.2.10-25日。

地点：印度东北部阿萨姆邦。

2015.10 -25日。“印度东北部泰族文学协会” 会长莫亨德拉纳特·博哥海恩博士，泰学研究所吉林.福关教授，博士邀请本人、云南民族大学教授李强和瑞丽市广贺罕佛寺僧侣召罗候罗，到印度阿萨姆邦迪布鲁格尔参加在莫兰哈特县举行的第34届印度东北部泰族文学协会双年会。同时与泰学研究所的傣语教学研究班的师生进行文化交流。在阿萨姆邦的十多天，我们对阿萨姆邦的傣族做了初步的考察。

源头

    阿萨姆邦位于印度东北雅鲁藏布江的中部流域（上游在中国西藏，下游在孟加拉国）。与中国、不丹、孟加拉国、缅甸等国相邻。土地面积7.8万平方公里。人口一千九百多万。下设二十七个县。

阿萨姆在当地语言中，读[ʔa som]。“阿”是巴利语，“不“之意；“萨姆”最早是孟族[mɔn]（缅甸最古老的土著民族之一，现已被其他民族同化。）对傣族的称呼。孟语读“[sɛm]”，后来读音变为[săm]。[săm]，尾音是双唇鼻音，汉语言中没有这个音，所以写成了“萨姆”。“萨姆”就是傣族。阿萨姆邦可以理解成“傣族邦”。

居住在阿萨姆邦的傣族自称傣，“阿萨姆”是他称。有四百多万人，占阿萨姆邦总人口百分之二十一。内部分为傣阿洪[tăi ʔa hom]、傣帕节[tăi pʰa ke]、傣喊低[tăi xăm ti]、傣岩短[tăi ʔai tɔn]、傣喊章[tăi xăm tsaŋ]、傣都弄[tăi tu loŋ]六支。其中傣阿洪人口最多超过四百万，傣喊低八万多，其他二至三万。以农业和种植为主，70％以上的人口从事农业，主要种植水稻和玉米等；经济作物有茶叶、棉花、蝴蝶蚕、黄麻、甘蔗和烟草等。

在去阿萨姆邦之前，我们一直不清楚傣阿萨姆和傣阿洪的关系，现在清楚了。

傣阿萨姆是对居住在阿萨姆邦所有傣族的称呼，傣阿洪是阿萨姆邦傣族的一支。

 “勐叻笋罕”——阿洪王国的成立

    2月11日傍晚，我们去帕节佛寺，进门遇到一群刚来拜佛的老人，正准备回家。他们的穿着打扮与勐卯的老人一模一样。我们直接用傣语与他们交流，彼此都能听得懂。当我们说是傣勐卯（勐卯傣族）时，他们非常激动，都说他们是从勐卯来的。还说：“耳朵经常听到勐卯，但是眼睛从来没有看见勐卯。真希望能有一天去看看勐卯。”他们所说的勐卯，应该是过去的“勐卯弄”。

阿萨姆邦最早居住着原始澳大利亚人、达罗毗荼人。公元前10世纪，蒙古人穿越东部的山口来到这片土地，逐渐在当地定居繁衍。4世纪左右，蒙古人建立东辉国（东方光芒之地），在中世纪时期名为迦摩缕波王国，公元7世纪左右迦摩缕波王国达到最鼎盛的时期，统治着喜马拉雅山脉南麓至孟加拉湾的广大土地。之后，王国便进入混乱不堪的岁月。

根据阿萨姆傣文献《阿洪莫兰吉》（记载傣阿萨姆历史最早的史书）记载，公元1218年，召弄思嘎法[sə ka fa]率领九千人从勐卯出发，经过嘎弄勐晚（陇川）、勐腊（盈江）、勐低（梁河）、宏章、丙闷、南鸠（伊洛瓦底江）、邦洒、尚贵、勐各……迪巴姆、南景、南迪瑙（江）、勐哈绷等地方。十三年之后，才定居在阿萨姆邦。

思嘎法率领九千人从盈江进入密支那（现属于缅甸），跨过伊洛瓦底江一直往西，进入阿萨姆邦东边靠近缅甸的崃白盖[lɔi Pat kăi]（史迪威公路的起点）。他们在崃白盖[lɔi Pat kăi]一带居住了一段时间，现在那附近还有傣族居住着。

过去傣阿洪自称为“罕傣”[xam tăi]。“罕傣”[xam tăi]是“傣语”之意，“傣语”怎么成了族称？这一问题还待做进一步的调查研究。阿洪[ʔa hom]是当地摩兰人对傣阿萨姆的称呼。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与众不同”的人；一个是“永不败”的人。这与傣阿萨姆英勇善战的精神是相符的。

那时期傣阿洪[ʔa hom]王朝权力空前高涨，兵将打战非常勇敢，被当时统治新德里的莫卧儿王朝视为是对他们的挑战。因此，先后17次派兵征讨傣阿洪政权，然而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公元1671年，莫卧儿大军在最后一次出征中和傣阿洪军队在萨莱伽特陷入了长期的拉锯战。最终傣族军队在拉其特·巴尔普坎将军的率领下取得了战斗的胜利。而拉其特·巴尔普坎将军也因此获得了不朽的盛名，他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英勇精神和很多轶事，例如，讲述他的亲叔父因玩忽职守而被他斩首示众的献身精神的历史故事至今仍在当地民间传颂着。这些传说故事如今已经成为傣阿萨姆历史和民间文化的一部分。

召弄思嘎法[sə ka fa]，根据《阿洪莫兰吉》记载，他与思可法[sə xan fa]（明朝时期勐卯弄傣族之王）是侄叔关系。思嘎法的父亲召章廖[tsău tsaŋ ŋɛu]为王。之后，召章廖[tsău tsaŋ ŋɛu]的妹夫召缪绷[tsău meu poŋ]继位。当时召缪绷[tsău meu poŋ]只有三个女儿，无儿子。维有思嘎法能继承王位。忽有一日，传出召缪绷[tsău meu poŋ]生有一子叫思可法[sə xan fa]。思可法的出现，将导致思嘎法与思可法争夺继承王位。为继承王位之事，思可法的父亲召缪绷自杀身亡。思嘎法的岳母建议思嘎法不要与思可法争王位，去创立一个属于自已的国家。思嘎法接受了岳母的建议，于1215年开始做准备，1218年出发。临走之前，他告诉思可法：“晚上，鸟儿睡觉之后，我要去西边创立自己的国家了”。

公元1228年思嘎法实现了他的理想，在阿萨姆邦建立了“勐叻笋罕”[məŋ lən son xăm]王国，意思是“黄金家园月亮之国”，即，阿洪[ʔa hom]王国。也有史料记载，公元1228年，中国云南、缅甸东北部一带的傣族越过阿萨姆东部山脉，统一了阿萨姆各部落，结束了长期的战乱，建立了阿洪王朝，史称阿霍姆王国或阿萨姆王国。

在去阿萨姆邦之前，我们包括居住在缅甸的傣族很不了解思嘎法，更不知道他与思可法的关系。都以为阿萨姆邦傣族是坤三弄[xam san loŋ]打仗时带去的。

坤三弄[xam san loŋ]，是思可法的兄弟，善于带兵打仗，是一个很出色的将军。思可法能成为勐卯弄之王，势力逐渐强大，坤三弄功不可没。很多傣文史料都记载着坤三弄在下缅甸为思可法打仗，获得了不少土地。现在下缅甸的傣族对思可法的了解不是很多，而对坤三弄了解得更多些，也更崇拜他。

我们了解到，居住在阿萨姆邦的傣族不都是跟思嘎法去的，而是后来分批去的。

1228年，傣阿洪[tăi ʔa hom]九千人，由思嘎法率领迁徙到阿萨姆邦。1775年，傣帕节[tăi pʰa ke]，为了躲避缅族，先后由三个土司率领从崃贺广（缅甸境内）迁徙到阿萨姆邦。1885年，傣喊章[tăi xăm tsaŋ]迁入阿萨姆邦。傣喊低[tăi xăm ti]、傣岩短[tăi ʔai tɔn]、傣都弄[tăi tu loŋ]迁入阿萨姆邦的具体时间，没有了解到。

据说在1331年，坤三弄奉命带兵从下缅甸的毛里布进入斯萨嘎，到阿萨姆邦。返回时没有从原路走，而是从崃白盖[lɔi Pat kăi]，沿着思嘎法走的线路返回。他们回到崃贺广（现缅甸境内），坤三弄的部下跟他说：“我们不要回勐卯了，就在这里住下好了。”坤三弄不同意，回答说：“不行，要回勐卯。”他的部下听了害怕他回去后把他们说的话告诉思可法，于是他们就造谣，说坤三弄要背叛他的长兄思可法，要篡夺思可法的王位。思可法听到这些谣言后，信以为真，便设宴要谋害他的兄弟坤三弄。当兄弟俩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的母亲走过来从思可法的手里夺过筷子，抽出一根递给他，然后对他说：“儿，你吃吧！”思可法才恍然大悟，但是，已经完了，坤三弄已经中毒身亡。坤三弄的坟墓就在崃贺广，至今人们每年都在崃贺广举行祭拜坤三弄的活动。也许是这些传说和活动使得下缅甸的傣族更加了解坤三弄，也更加崇拜他的原因。

在勐卯一带，坤三弄的传说不多。不清楚他是否死了，还是带兵去了阿萨姆邦。有的说他被思可法毒死了，有的说他知道了思可法要谋害他，为了证明他对思可法的忠心于是自杀了，也有的说他带兵返回阿萨姆邦了。这些问题现在都清楚了。

王国灭亡

     思嘎法他们于1228年，在阿萨姆邦征服了当地的摩兰人和布拉希人，建立了“勐叻笋罕”[məŋ lən son xăm]（“黄金家园月亮之国”）的傣族王国——阿洪[ʔa hom]王国。18世纪中期，被傣阿洪统治的信奉毗湿奴教派的莫阿马里亚人掀起反对傣阿洪统治的斗争，“勐叻笋罕”傣族王国——阿洪[ʔa hom]王国，开始走向衰落。此时，缅甸趁阿洪王国衰落之机攻打阿萨姆邦。阿萨姆邦王子请英国人帮助，打败了缅军。随之，阿萨姆邦便沦为英国殖民地。从此，这个由勐卯弄傣族迁入印度建立的王国结束了傣族长达600多年的统治。阿洪人也从此由统治民族沦为被统治民族。1947年,印度宣告独立，阿萨姆邦成了印度的一个邦。阿洪人又随之成了印度属民。因此，印度学者罗梅希不拉哥哈因认为：事实上，阿萨姆邦中世纪早期的历史是属于阿洪人的，阿洪王国的出现，使印度东北部整个历史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另一位印度学者JN普坎则称：印度东北部地区的历史就是阿洪人的历史。

语言

   阿萨姆邦傣族使用着四种语言，即：印地语、英语、当地语（阿萨姆邦语）和傣语。傣阿洪语言已经基本消失，只能说几个单词，而且语音中很明显的夹带着印地语音，不能直接用傣语于他们进行交流。我们去傣阿洪村子，德高望重的“莫弄”（司仪）为我们念了用傣文书写的《招国魂》。由于发音不是很清晰、准确，在场的许多年青傣阿洪和其他部分的傣族都听不懂，我们也只听懂了几个单词。

根据调查，我们了解到，傣阿洪语言消失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他们去得早，而是当时思嘎法率领九千人西迁的时候，没有携带妻儿。他们到了阿萨姆邦，便与当地的摩兰妇女通婚，这样不仅语言变了，连人种也变了，肤色白的傣阿洪不多。

傣都弄由于人口较少，加之长期与景颇族杂居语言已经被同化，不会说傣语，只会说景颇语。傣帕节、傣喊低、傣岩短、傣喊章都会说傣语。他们的语言百分之九十五都与勐卯（勐卯弄）相同，可以直接用傣语与他们交流。

文字

     阿萨姆邦傣族使用着两种文字，一种是以梵文天城体字母为基础的文字，字体显长，与老傣文（德宏老傣文，也叫“豆芽字”、“长体字”）相似，他们称之为“阿洪傣文”。一种是字体显圆，与缅甸傣文（“圆体字”）相似，他们称之为“帕节傣文”。 “圆体字”是后来迁徙到阿萨姆邦的傣族带去的。傣文献记载，过去缅甸傣族使用的文字也是 “豆芽字”，历史文献都是用“豆芽字”书写。“圆体字”于1860年县微[tsɛn vi] （现缅甸境内）傣族土司香糯法把“豆芽字”改变为“圆体字”。没有用“帕节傣文”书写在树皮上的文献。

“帕节傣文”有十九个辅音；“阿洪傣文”有二十四个辅音。“阿洪傣文”增加的五个辅音，是为了拼写巴利语而增加的。文字结构基本与老傣文相似，书写不尽相同而已。

 阿萨姆邦傣族至今保留着丰富的傣文献，这些文献都是用蕨干书写在一种他们叫作：“迈莎”的树皮上。书的规格和格式与贝叶经一样，由于怕虫蛀，文献都要用火烟熏。

据他们说，阿萨姆傣文是后来产生的，是他们的祖先到阿萨姆邦三百年以后才有的。这一说法缺乏考证，不一定准确。

    阿萨姆邦傣文，拼读方式与“豆芽字”（德宏老傣文）一样。字母少，没有声调符号。如果没有一定的傣语基础，读不通。也许是字母少，没有声调符号的原因，傣阿洪能读懂文献的人很少，而且读出来的语言，声、韵母发音不准，似乎只有三个声调。（德宏傣语有六个声调，下缅甸傣语有五个声调。）当我们用我们的语言来读时，懂语言的基本都能听懂。了解了他们的文字和语言的情况之后，我们向他们传授了德宏新傣文，目的是想让他们了解这套文字易学易记的作用，同时也希望他们为了将来的发展和方便对外进行交流，从而对他们的文字进行修改。

住居和生活习俗

阿萨姆邦傣族离开勐卯弄虽然已有七、八百年时间，但他们的住居和生活习俗基本与过去的傣族住居和生活习俗一样。房子有竹楼和平房两种。平房的篱笆用牛粪参合泥土敷上，以防虫蛀，屋顶用的是棕树叶。傣阿洪的房子多数是平房。房前屋后有用竹篱笆围起的园子，栽种竹子、摈榔树、芭蕉树，蔬菜瓜果等。多数家庭都有自制的织布机、坊线机和“脚碓”。喜欢吃糯食，也有吃“豪布”（糯米制作的糍粑）、竹筒饭的习俗。凡信仰南传佛教的傣族也过泼水节，他们称之为“摆尚建”，时间是4月中旬。泼水节，我们也叫“摆尚建”。时间一样，也在4月。

宗教信仰

阿萨姆邦傣族的宗教信仰分两种，傣阿洪主要信仰印度婆罗门教；傣帕节、傣喊低、傣岩短、傣喊章、傣都弄主要信仰南传佛教。信仰南传佛教的傣族地区都有佛寺和僧侣。傣阿洪说他们从来都不信仰佛教，但是，我们发现，在他们的傣歌和文献中都有一些佛教用语。如;“帕拉”[pʰa la]（佛）、“达拉”[ta la]（佛经）、“希迦” [sit tsa]（天神）……。在他们的家里也摆有用铜制作的高脚盘子，他们叫“版”，说是用来盛食品的。“版”是傣语，是专门用来盛敬献佛的供品的盘子。我们也叫“版”。

在他们的从现实生活中，所有傣阿萨都保留着原始的万物有灵的信仰。以家族为单位，在每个月的月尾都要举办“拜皮”（祭鬼）活动。“拜皮”活动不应许外人观看，一般都是晚上在一特定的露天之地进行。由家族中德高望重的“莫弄”（司仪）诵辞。他们祭拜的鬼，有“家鬼”（祖先）、“山鬼”、“水鬼”、“树鬼”、“太阳鬼”、“月亮鬼”……。活动一般都是天亮以后才结束。祭品有鸡肉、猪肉、酒、蔬菜、水果……。

阿萨姆邦傣族“拜皮”（祭鬼）活动与云南傣族基本一样。

他们也还保留着传统的叫魂习俗。他们不仅只为生病的人叫魂，还为“勐”（国家或地方）叫魂。我们去傣阿洪村子，德高望重的“莫弄”（司仪）还为我们念了用傣文书写的《招国魂》。

这次到阿萨姆邦进行文化交流，向他们介绍了德宏傣族基本现状，传教德宏新傣文。了解了在此之前，我们不曾知道和不清楚的傣阿萨迁徙印度的原因、年代、迁徙线路、建国时间和思嘎法与思可法的关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