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平傣族民间信仰的形态与特点

刀 洁　少  英

      众所周知，云南傣族信仰上座部佛教。然而，金平苗族瑶族傣族自治县的4支傣族分支傣中有3支都不信仰上座部佛教，他们一直保留着颇具特色的民间信仰体系。金平苗族瑶族傣族自治县位于云南省南部边陲，与越南接壤，国境线长502千米，居全省第二位。境内坡多山高谷深，因草果产量居全国首位，被誉为“草果之乡”。全县总人口有316171人，其中傣族有16782人，占总人口数的5.3%。

民间信仰的形态

    金平傣族先民在早期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便创造出了以万物有灵观念为核心的丰富多彩的民间信仰体系。此类信仰历经千百年的传承与变迁，已形成厚重的历史积淀凝结在人们的生产生活中，构成了普通民众生产生活及其仪式活动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具体的方面来看，金平傣族民间信仰的形态主要集中表现为灵魂崇拜和自然崇拜两大类。

灵魂崇拜——人类灵魂的学说

      根据享有“人类学之父”盛誉的著名英国人类学大师泰勒的说法，对人类灵魂的信仰和崇拜乃是全世界一切民族均须经历的一个阶段;因为任何民族都首先需要去面对如何诠释这样两个“生命之谜”:“首先，什么是一个活人与一个死人的差异？什么引起醒来、睡眠、恍惚、疾病和死亡？其次，出现在梦里和幻象里的人类形体究竟是什么？”人们通过不断思考和探索，终于发现了一个能够解释这一切现象的原则，这就是人类灵魂的学说。灵魂能够在人们睡眠时短暂地脱离躯体去遨游四方，并能够永远离开躯体，使人的躯体失去生命!同样，灵魂崇拜也是金平傣族最基本以及最重要的民间信仰形态。在金平傣族的观念里，人是有灵魂的，不仅活着的人有灵魂，而且死去的人也应当有灵魂。于是便产生了对灵魂的两类形式的崇拜，即生灵崇拜和亡灵崇拜。

      生灵崇拜是指对生者灵魂的崇拜。金平傣族民众普遍认为，每个人都有可称之为“三十大魂、四十小魂”的众多生灵，它们具有既能离开人的躯体又能回附到人的躯体之功能。这些生灵绝大部分时间是在人间游荡，当其游离于人体之外时，人就会患病;它们有时还会远游至天国去，唯有靠巫师做法事方能召回。人之所以会患病乃失魂使然，只要生灵回附到人的躯体，疾病自然就会痊愈。因此，人们对于生灵虽无惧怕之意，却常怀担心其丢失之忧，平时就要想方设法保护好生灵不受惊扰。如若不慎使得生灵受到惊扰走失了，则一定要及时喊回。一般认为，患重病者其灵魂可能正在去天国的途中，若不尽快把它招回，患者便会有生命危险；由于要请回它需走很远的路，因而这种喊魂仪式所需时间较长，巫师及其助手要手摇一串小铜铃不停地吟唱，往往要从晚餐后开始持续次日清晨才告结束。

     金平傣族根据死者的不同死因，把亡灵分为“善鬼”和“恶鬼”两大类。正常死亡者的亡灵属于“善鬼”，可成为祖先神以庇荫子孙后代;非正常死亡者的亡灵则成了“恶鬼”，其中又可细分为枉死者亡灵、暴病身亡者亡灵、难产死亡者亡灵、夭寿者亡灵等，它们都会作祟于人。祖先崇拜是亡灵崇拜中一项十分重要的内容，“所谓祖先崇拜就是相信祖先的灵魂不灭，并且成为超自然的神灵而加以崇奉。”

自然崇拜——万物有灵的观念

      自然崇拜是金平傣族民间信仰中一个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人们普遍认为，宇宙间的万事万物都有神灵，山有山神，水有水神，石有石神，其它花草树木也皆有神灵。这种“万物有灵”的观念导致了对大自然的顶礼膜拜，既包含有生物崇拜也包含有非生物崇拜。

      生物崇拜主要是指对动物的崇拜和植物的崇拜。金平傣族是一个以稻作农耕为主的民族，人们将在水田里终日劳作的水牛视若家庭中的一员，乃至产生一定的崇拜心理便成为自然而然的了。水牛崇拜主要体现在喊牛魂仪式上。每当春耕秋收结束时，人们都要为水牛举行喊牛魂仪式。祭祀活动在各家的牛棚或拴牛处举行，由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主持。主人家要杀一只鸡，备好两包糯米饭、两杯酒、两束白棉线放在桌上，抬到牛跟前，主持者念诵咒语，一是为牛喊魂，二是表达主人对牛的感激之情，三则为牛祈福，祝它长得壮实，以便更好地为主人效劳。此外，如果水牛生了病也要为之举行喊魂仪式。金平傣族除了对水牛的崇拜外，还有对其他动物的崇拜和相关的禁忌。人们把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等12生肖中的动物用来作为属相，以示人生的命运与其属相密切相关。因此，婚礼、下葬日等一般都不能选在其属相日。另外，禁止踩死家中的壁虎，因为壁虎被视为家中的守护神，若对守护神不敬，房子就会倒塌。此外，对河里傣语称为“巴乌”的小鱼也有禁忌，认为这种小鱼有神灵，因此，捕来食用时，不可把鱼肚弄破，只能整只烹食。

      金平傣族先民对自然界中千姿百态的植物早就产生了崇拜，不仅崇拜茂密的树林和林中的大树，更崇拜与自己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树木以及稻谷等植物，有喊稻谷和祭神树等仪式。人们认为稻谷有灵魂，假若其谷魂不在粮仓，而是在稻田里或在运粮的途中丢失，那么粮食就不够吃，人们就会闹饥荒。只有把谷魂喊回，才可避免这一切。因此，收割结束时便要到稻田里举行喊谷魂仪式。金平傣族对于大树及茂密的森林尤为崇拜，认为有一种叫“批社”的神灵附在大树之上，如人们不献祭就会作祟于人。金平傣族村寨的周围往往都有树林，其中最大的一棵常被视为神树。因此，每年农历三月须在村旁的神树下举行祭祀仪式，祭仪须由祭司“摩”主持，并要宰杀一头水牛作为牺牲;全村人一起跪拜祈求神树保佑村寨平安，六畜兴旺，然后在神树下烹食牛肉。他们将神树当作村寨的守护神，因此不敢有丝毫怠慢，不但每年要杀牲祭献，平时也有诸如禁止砍伐、禁止在周围大小便或堆放垃圾等诸多禁忌。金平素有“草果之乡”的美称，草果的用途十分广泛，除作香料食用外还可入药。草果还被视为可保平安的灵物，人们常在幼儿的背带或帽子上挂一颗草果，或把草果穿在线上作为护身符戴在小孩的颈上或手上。

      金平傣族在与大自然的长期和睦共处中，深深感受到人与自然间密切关系之重要，再加上对自然界一些现象不甚理解，于是便产生了崇拜，主要表现为祭天神庙、祭稻田、祭水渠、祭火塘、祭拜石头等形式。水沟崇拜。水是一切生命之源，没有水庄稼就会枯竭，人就会死亡。在金平傣族看来，每一条河流都有一个神灵“召南”(意为“水之主人”)，水流的大小急缓等都是由“召南”在掌控。人们诚心供奉时水流就会源源不断，反之水流就会枯竭，于是便产生了祭水沟的仪式。这是一种以村社为单位的祭祀仪式，祭祀时每家派出一名代表，由村寨长老率领到水沟的源头处祭拜。祭司“摩”主持仪式，杀一条狗、一只鸡作为祭品，祈求“召南”保佑水源不断、沟堤不垮、五谷丰登。火塘崇拜。对火以及火塘的崇拜主要表现在“祭灶神”仪式上:每年的农历12月24日，家家户户都要煮汤圆祭祀自家的灶神;祭祀时要把灶台打扫收拾干净，在两旁点上两炷香，献上两碗汤圆，以祈求灶神保佑家人平安，不遭火灾，不被火烧伤，不被开水烫伤等；然后燃放鞭炮以宣告仪式结束。对火塘的崇拜还表现在平时也有不能用脚踢火塘，不能泼污水，不能把不洁之物置于灶台上等诸多禁忌上。

多元的民族民间文化

    尽管当今“全球化”浪潮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金平傣族社会自然也概莫能外，但正是由于有了这样稳定的结构、广泛的群众基础以及仪式存活的反思性空间，代表着所谓“小传统”的那些活生生的民间信仰仪式及其活动，将在金平傣族社会中持续不断地展演下去。

      金平傣族的民间信仰深深植根于广大民众心目中，不仅范围广泛，而且源远流长，归纳起来大致有如下几个方面的特点:首先，从本质上看，金平傣族民间信仰的核心内容是灵魂观念，但却自有其独特性，而且其涵盖面更广。由于金平傣族不像西双版纳、德宏等地傣族那样深受小乘佛教的影响，因而在其仪式活动中并无拜佛、赕佛等内容;他们虽受到汉文化的影响，但儒、佛、道等思想尚未得以扎根。总体看来，他们的整个观念世界依旧是一个充满神灵的世界，其信仰可以说是一种建立在泛灵论基础之上的本土化的民间信仰体系。这种信仰体系不仅沿袭了“万物有灵”、“灵魂不灭”的思想观念，而且还进一步发展成为灵魂多元化的信仰，即主要表现为人的生灵和亡灵的多元，还有动植物等生物以及天体等非生物的灵魂的多元。这是金平傣族的民间信仰中最为独特的方面。

      其次，从形式上看，金平傣族的民间信仰有别于像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之类“制度化的宗教”，具有“普化的宗教”之特点。所谓“普化的宗教”是“指一个民族的宗教信仰并没有系统的教义，也没有成册的经典，更没有严格的教会组织，而且信仰的内容经常是与一般日常生活混合，而没有明显的区分。”金平傣族民间广为流传的就是这样一种信仰，在各类仪式活动中主持者和操演者所使用的咒语多为通过口传心授习得，或在其成巫过程中“无师自通”。巫师“摩”、“木”、“恬”平时与常人一样从事生产劳动，到举行仪式活动时才履行其宗教方面的职能。在巫师的神房中存有诸如长刀、匕首、小船、小鸟及竹签之类木制的法器，这些法器作法时不可或缺，并且还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竹签主要用于算卦占卜。如果病人的灵魂身处高山密林，则要带上长刀或匕首去喊魂;如果病人的灵魂居于河流或海洋的对岸，就要乘船去喊魂，如果病人的灵魂跑到遥远的天国，那就得请小鸟带路去天国喊魂。

云南金平傣族姑娘      (资料图片)

      再次，从信仰和崇拜的对象上看，金平傣族所信仰和崇拜的对象均为神灵而非实物。在祖先崇拜中崇拜的对象是死者的亡灵，在自然崇拜中表面上崇拜的是自然界中以实体方式存在的那些生物和非生物，实际上崇拜的却是主宰它们的神灵。如在水牛崇拜活动中实际崇拜的并不是水牛本身，而是主宰水牛之灵，为水牛喊魂的目的便是让水牛的“三十大魂四十小魂”都回到牛身上来，不要把魂丢在田间。同样，在稻谷崇拜仪式中所崇拜的对象也不是稻谷，而是稻谷之灵。总之，他们认为自然界中的万事万物都各有其神灵，这些神灵与人们之间形成了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人们认真供奉时就会得到良好的回报，反之就会受到损害。 

      最后，从灵魂的归宿上看，金平傣族坚信灵魂的归宿是多种多样的，在众多的灵魂中，有的灵魂要去天国生活，有的灵魂要留守墓地，有的灵魂成为祖先神灵与家人同住，有的灵魂会去转世投胎，有的灵魂则变成寄生物依附在其他动物或植物身上。在他们的观念中整个世界是由“人间”和“天国”构成的，人间有的东西，天国也有;人活着的时候在人间生活，死了之后其亡灵便可到天国去生活;原先在人间怎样生活，到了在天国也那样生活。若属正常死亡者，其灵魂到了天国就会有较高的地位;而非正常死亡者的亡灵到了天国也没有任何地位，应当从宏观上把民间仪式看作是一种意义的体系，反对将仪式切割成“文化的补丁”，即反对那种“见木不见林”的仪式研究方法。在他看来，民间仪式存在着一种较为稳定的结构,他为人们构建自身的社会与生活场景提供了一个反思性的空间。 

（作者系云南民族大学副教授）

                                                                                  编辑 宰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