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水文化的变迁
一个民族的水文化,是这个民族在长期利用和管理水资源以求得生存与发展的实践中,基于对周围自然环境的认知与调适而创造出来的一种文化现象。它通常包括这个民族利用水资源的技术、管理水资源的制度和对水资源的认识与信仰等三个方面的内容,是技术、制度、信仰三元结构的有机整合。曼远村傣族的水文化也不例外。现将其水文化的构成及其传统与变迁分述于下。
(一)水利技术的变迁
1.传统的水利技术
在西双版纳地区,虽然年降雨量和地表水资源都很丰富,但因降雨和河流的时空分布不均,因而使傣族稻作农耕的发展对人工水利灌溉设施的依赖性较大。历史上,勐景洪地区的傣族经过长期努力,修建了多达13条、每条长达数十公里的人工灌溉沟渠,形成了全勐①性的纵横交错的水利灌溉网络和较为发达的水利灌溉系统。勐罕地区的水利设施虽没有勐景洪地区完善,但亦有自己的特点。在曼远村,稻田灌溉一靠天然降雨;二靠从基诺山流下来的“卫乃”、“卫达”、和“卫蒙”等三条小河;第三就靠本村农民自己修建的、连接三条小河和无数山泉小溪而又在田地中纵横成网的人工沟渠了。20世纪50年代前,属于曼远村范围的山地及其背靠的基诺山区,仍为茂密的原始森林所覆盖,林中堆积着厚厚的枯枝落叶和腐殖物,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森林未遭大规模破坏前,林中还保留着厚厚的枯枝落叶和很深的腐殖层。②这些物质经过雨季时期的大雨冲刷和日常的高山潺潺流水,沿小溪河流和人工沟渠进入稻田中,便成为上等的天然肥料;大雨冲刷还将村寨周围的人畜粪便和泥土带入田中淤积下来,既肥田又能改良土壤。由此看来,曼远村傣族传统的水利灌溉技术虽然较为简陋,但却是因地制宜的巧妙和高超的行为。它同时收到了水利灌溉和改土肥田的双重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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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勐:傣语,意为坝子(盆地)。
②据对景洪市农业局农业股岩伍先生调查访谈资料。
2.当代的水利技术
20世纪50年代以前,曼远村傣族农民虽然每年都要定期修理水沟以堵坝引水灌溉稻田,但由于没有水库,因而对水资源没有调控能力。每到雨季,大量的降雨顺山滚滚而下之时,往往只有毁堤拆坝任水顺河流走;而到了水稻栽插时节,一旦降雨时间不能及时,仅靠小溪山箐水又难以保证满栽满种的需要。因此,尽管当地兴修水利的传统由来已久,但真正能够旱涝保收的仍然只有靠山近水的少数田块,其余大部分田块是二水田和完全靠天吃饭的雷响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政府组织当地傣族农民多次掀起大规模兴修水利工程的热潮。仅在曼远村可以受益的范围内,就于1975年在“卫蒙”河上游修建了库容为97.5万立方米的“曼那水库”,在“卫达”河上游修建了库容为30万立方米的“曼团水库”;1985年在“卫乃”河上游修建了库容为90万立方米的“曼秀水库”;1977年又将库容为500万立方米的“曼岭水库”的水通过大沟引入曼那水库,再引入曼远村。上述几项水利工程的修建,使曼远村的保水田从原来的100多亩增加到450亩。20世纪80年代,由于水利建设国家投资下降,加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集体经济的组织功能下降,因而有十多年时间没有进行新的水利工程建设。进入20世纪90年代,兴修水利再一次成为国家建设的重点。1994年,勐罕镇被列入国家组织的第二期“滇西南农业综合开发项目点”,由国家投资150万元,于1995年水稻栽插之前,修建了一条长8公里、宽2米、深1米的水泥三面光大沟,名曰“曼燕大沟”,这条大沟接通了曼岭水库、曼桂1、2水库、曼秀水库、曼团水库、曼那水库、曼卖龙水库和曼章水库,上述8座水库大约1600万立方米库容的水资源均可沿着曼燕大沟灌溉包括曼远村在内的七八个傣族村寨的稻田,从而使曼远村基本消灭了雷响田。水利设施的改善和水利化程度的提高,使曼远村727亩水田基本上成了保水田,这就为双季稻种植面积的扩大和傣族稻作农业的进一步发展,创造了良好的生产条件(见图4至图7)。
(二)水资源管理制度的变迁
1.传统管理制度
西双版纳处于来自印度洋的西南季风和来自太平洋的东南季风的交汇地带,形成长夏无冬、干湿季节分明的气候特点。这一气候特点在傣族聚居的低海拔河谷平坝地区表现得更为明显,在进行田野调查的橄榄坝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橄榄坝一年中的降雨量集中在雨季即每年的5月至10月这六个月之中,据观测,平均降雨达1143.5毫米,占全年降雨量的85%以上;旱季即当年11月至翌年4月,降雨量不足全年的15%。雨季来临时稻田中需要排水防涝,旱季时则需要灌水以保证按节令适时栽插。而每年的5月至10月为晚稻生长期,除了7、8两月雨水集中需要排水防涝外,其余四个月均需依靠人工灌溉。傣族谚语云“先有水沟后有寨”、“建勐需要千条沟”,说的就是水利灌溉对稻作农业发展和傣族人民生活的重要性。因此很久以来,西双版纳傣族人民便因地制宜、因陋就简地筑坝修渠,兴建了许多水利设施,同时在实践中逐步形成了一整套水资源管理制度,主要包括以下几方面。
(1)有一套严密的垂直管理系统
上自召片领直辖的宣慰司署①、各勐司署,下至各个火西②、村寨,都设有水利专管人员。最高一级的水利总管,由召片领任命他的内务大臣“召龙帕萨”担任。分布在各勐的各条大沟渠,都设有“板闷龙”(“龙”为大,即正水利官)和“板闷囡”(“囡”为小,即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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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召片领”是西双版纳傣族对其20世纪50年代前最高统治者的称呼,意为“广大土地之主”;召片领同时也是元、明、清以来中国中央王朝册封的“车里宣慰使”,其职位世袭相传。
②“火西”是20世纪50年代前西双版纳傣族地区的一级基层政权机构,每个火西由三五个,多至七八个自然村社组成。
水利官)两个水利官员,由召片领直辖之议事庭视各条水沟的灌区大小分别加封其“叭”、“鲊”①级官衔,行使管水权。一般正职设在水尾寨,副职设在水头寨,以便上下照应不使水头寨占便宜,水尾寨吃亏。水沟经过的每一个村又设“板闷曼”即水利员一人,受正副水利官指挥管理本村的水利事务,形成自上而下的垂直管理系统(见图8)。
(2)有组织地定期维修水利设施
每年公历的四五月(傣历6、7月)雨季到来之前,都要由召片领直辖之议事庭庭长下达一道修水利的命令,命令要求水利官员“勐当板闷”(即板闷龙和板闷囡)和负责督耕、催租也兼管水利的“陇达”官员立即组织、督促各个村寨的老百姓挖沟修渠以保证稻田用水。岁修的任务要明确分配落实到各家各户。水沟修好后,要经“板闷龙”检查验收。验收时,水官将一个小竹筏放入水中,上载石头,系上绳子,拉着从沟头寨到沟尾寨顺流漂行,能够通行的便算合格,不能通行的就要通知负责维修这段水沟的村寨和农户返工重修,并罚酒1斤、鸡2只,以示惩罚。有时为了简便易行,就由水利官员随手扯一把野草或抓一把米糠撒进水沟中,任其顺水流走,看野草和米糠堵塞在那里,就罚负责维修这段水沟的村寨和农户返工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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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叭”、“鲜”是西双版纳封建领主委任的自然村社一级的基层官员,通常由村社头人担任。
(3)公平合理地分配用水
水沟修好后,要由主管水利的官员会同各村寨头人为各家各户分水。在曼远村,傣族农民称分水为“拔多拔坑”。“拔”意为分,“多”意为和平、公平,“坑”即木头,“拔多拔坑”意为用木头和平、公平地分水。分水由勐罕召勐派来村中督促、检查水利维修情况的官员“扎木罕”主持。他根据各家水田的多少、田块位置的高低和距主水沟距离远近,经与村社头人及田主协商后确定每块田的用水量,然后根据不同的用水量在一块块特制的分水木板上砍开不同大小的口子,将其横置在沟与田或高田与低田的交接处,水便经木槽口适量均衡地流入各家各处的稻田。一年一度的分水一经确定,从一般村民到村寨头人都必须遵照执行,谁要是敢于违背这种不成文的传统水规,就要受到严厉惩罚。一般农民罚款3元“半开”①,村社头人和村中管水利的人知法犯法便要加倍惩罚,一般要罚款6元“半开”。
在景洪坝,分水工具比曼远村更为完善。这里每一个村子的水利官“板闷”都掌握着一个特制的圆锥形木质分水器,上面刻着“伴、斤、两、钱”的度数②。整个景洪坝有l3条加起来总长达几十公里的大水沟,每条主水沟灌溉十多个寨子,每个村寨都有分沟、支沟,纵横分布在田间。从主水沟到分沟、支沟之间,再到每块田的注水口,都嵌一竹筒放水,按田块大小确定相应的水流量。100纳③分“一伴”(2斤),50纳分“一斤”,30纳分“两”,20纳分“钱”。在竹节上凿开与之相适应的通水孔,分水器就是用来测量通水孔大小的(见图9)。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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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半开”,民国时期云南流通的一种滇币。
②这里的“伴、斤、两、钱”是用来测定水流量大小的单位,而非重量单位。
③“纳”为西双版纳傣族对土地的传统计量单位,大体上每四纳折合一亩。
④参见《西双版纳傣族社会综合调查》(二),云南民族出版社1984年版,第68页。
(4)保护森林以保持水资源永不枯竭
据有关资料记载,很早以前西双版纳召片领和各勐司署就在各民族村寨中设置有专管森林的山官,名日“召腾”。其主要职责就是保护山区的原始森林及各村寨的“垄山”、“垄树”、“社神林”、“坟林”等,严禁乱砍滥伐。此外,封建领主还用加重税收来限制民众新开荒地以保护森林。①这说明,生活在西双版纳的傣族和山区民族历史上就有一套保护森林的办法,封建领主也懂得,利用神权和政权保住山区茂密的森林也就保住了坝区万顷良田的水源。曼远村的调查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在曼远村,传统的森林资源管理和保护措施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通过广植薪炭林和竹林从客观上减少对森林的砍伐。曼远村傣族作为坝区水田稻农,他们生活中对木材必不可少的需求来自两个方面:能源用材和建房用材。当地村民一年四季烧火塘,因此每人每年需消耗约2个立方米的木材;传统住房平均每四年一更新,如果全用木材建盖所需木材当在数十方以上。然而,傣族人民很早就形成了种植铁刀木(俗称黑心树)以当烧柴,种植竹子以当建房用材的传统。20世纪50年代之前,甚至80年代橡胶种植大发展之前,曼远村傣族家家户户都种植有几亩铁刀木,几十蓬竹子。铁刀木萌生能力极强,越砍越孳生枝条,一棵树砍掉主干留下树桩,一年后便会萌发出数十根枝丫,三年后这些枝丫便可长到5厘米粗,这时又可以砍伐了。一棵铁刀木树每隔三年砍伐一次,可以长期受益。一户5口之家,只要拥有2—3亩铁刀木树,一年的烧柴便可完全解决。(见图10)傣族传统住宅为竹木结构干栏式房屋,早期房屋除梁柱需用木材外,墙壁和楼板全用竹篱笆围栅和铺垫,以后发展到墙壁亦用木板围栅,但楼板仍用竹篱笆,这样,各家各户种植的几十蓬竹子便可解决大部分或部分建房用材。上述两项生活必需用材通过种植解决后,自然就减少了傣族农民对森林的砍伐,从而在客观上有效地保护了森林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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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参见《西双版纳国土经济考察报告》,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53页。
二是通过对建房用材的有效管理限制了对森林的乱砍滥伐。燃料用材全部解决和建房用材部分或大部分解决后,傣族农民对森林的直接需求便只剩下砍伐部分建房用材了(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地处边远闭塞之区的西双版纳,尚未与全国大市场建立起密切的联系,因而尚不存在出售木材以牟利的问题)。对此,傣族村社自有一套管理办法。曼远村森林资源的最高管理者是村社最高头人“帕雅”(亦即“叭”),只有他才有权批准砍伐森林。因此,本村成员要砍伐建房用材时,必须事先请示他,由他指定砍伐地点并规定砍伐数额,批准砍几棵就只能砍几棵。外村人因当地没有山林,需到本村地界内砍伐建房用材时,要提出口头申请,并需带一斤酒、一串槟榔来拜见帕雅,经其同意后才能按限额砍伐。
三是通过民族传统宗教信仰保护了大片最好的原始森林免遭砍伐。万物有灵的传统宗教信仰在傣族人民的精神生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其中与森林管理和保护关系最为密切的是寨神“丢拉曼”崇拜及其祭祀之地垄山的建立。每一个傣族村寨都有自己的寨神。寨神的祭坛必定设置在森林里面而成为“垄山”。曼远村的垄山就在村子后面,山上覆盖着茂密的原始森林足以遮天蔽日。垄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仅严禁砍伐、采集、放牧,也严禁人们在里面大小便,违者将受到处罚。由于人们对“寨神”这一超自然神灵普遍具有敬畏之心,因而垄山对森林资源起到了明显的保护功效,从而对水资源的涵养功效也是十分明显的(见图11至图12)。
(5)通过传统法规进行管理,对破坏水坝者予以处罚
为了保证水资源的有效使用从而确保稻作农业的发展,在西双版纳傣族传统社会中形成了相应的习惯法。这些习惯法由土司属官用傣文记录下来,虽然不同于正式、规范的成文法,但在当地同样具有普遍的约束力。《西双版纳傣族封建法规》,就是用傣文记录下来的通行于车里宣慰司辖境的习惯法。其中的第三章第三节,对破坏水坝的行为制定了明确的惩罚措施。现摘录几条以说明之:
第30条,破坏水坝,罚银440罢滇。
第38条,不经田主同意,挖沟从他人田里经过,罚银220罢公。
第43条,栽了秧以后,不论牛吃着或踏着,不分田头、田脚、田中间或沟头,都要罚田主祭谷魂。①
从上述法规条款中可以看出,傣族传统习惯法对水坝和水资源的利用管理是严格的。传统习惯法作为一种具有强制约束力的手段,有效地保证了水资源的持续利用和管理。
2.当代管理制度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西双版纳傣族的封建领主制度被废除。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领导傣族人民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傣族地区的水利建设和水利资源管理在不断投入资金发动和组织傣族农民兴修水利和沟渠的同时,也形成了一套新的水资源管理方式。具体到曼远村,其当代水资源管理制度主要包括下列内容。
(1)直接的水资源管理制度
一是逐级建立管理机构。州、县成立水利电力局,乡(镇)成立水利管理站。勐罕镇水利管理站下设水库管理和水沟管理两个办公室。水库管理办公室负责水库的维修、保养、除险加固、蓄水、防洪和放水;水沟管理办公室负责每年发动组织全镇农民家家户户进行沟渠的岁修、日常管理、农田灌溉和农村饮水等。水沟管理办公室下辖5个水利管理员,分管全镇的勐罕大沟、曼燕大沟、曼法岱大沟、曼海大沟、曼岭大沟等5大片区沟渠的巡视、检查和日常管理,发洪水时的沟渠保护,协调分配各个片区的灌溉用水量等。村民委员会设专职水利管理员,负责协调村民委员会之间的用水分配和水利纠纷,巡视、检查本村的沟渠并进行日常管理。自然村设兼职水利管理员,曼远村由村民小组长代行水利管理员职责。同样也就形成了一套自上而下的垂直管理系统(见图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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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高立士、刀光强译:《西双版纳傣族封建法规》,载《西双版纳傣族的历史与文化》,云南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罢”是傣族古代的一种币制计量单位,一罢相当于3钱银子。“滇”指该处罚的实数,以区别于后面将要出现的虚数“公”。“滇”与“公”用来区分罪的轻重,重罪罚“滇”,轻罪罚“公”。参见张晓辉等《云南傣族法规初探》,载《文化、历史、民俗》,云南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649页。
二是变水资源无偿使用为有偿使用。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集体统一经营时期,水资源均为无偿使用。此后农村改革建立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随着政府投资进行的大规模水利建设的完成和市场经济的发展,政府开始逐步对各项用水收取水费。水资源的有偿使用有助于提高农民的水资源节约与保护意识,是市场经济条件下对水资源进行有效管理和可持续利用的一种好办法(各项用水的水费收取标准见表1)。
三是水管站放水,农户自己管水。随着水利化程度的提高,以往那种由水利官员和村社头人按稻田面积逐家逐户分水的办法已无必要。但各大水沟片区之间、各村民委员会之间以及各自然村之间,每到栽插季节也要由各级水利管理员协调分水方案,各村寨用水量的大小用不同粗细的钢管或不同大小的进水口予以分配。然后由水管站统一放水,各家各户根据自家稻田需水量的多少自己开进水口,灌满稻田后由水管站统一关水。雨季时若需排水防涝,亦由各家各户自挖排水口让田中水流入主水沟排入江河中即可。
(2)地方法律和村规民约对水资源的管理
近年来,随着整个国家法制化进程的加快,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人民代表大会也运用国家赋予自治地方的立法权力,制定通过并颁布实施了一系列关于生态环境保护和水资源管理的地方法律和法规。其中,直接涉及水资源管理的就有《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条例》、《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澜沧江保护条例》、《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森林资源管理条例》、《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自然保护区管理条例》等。除了地方政府颁布实施的一系列规范的法律法规外,西双版纳傣族村村寨寨都制定了村规民约,利用传统习惯法的威力来加强自然资源的管理。曼远村1987年也制定了村规民约,1990年经适当修订后已沿用至今。全文共22条,与水资源管理相关的有两条,分别是:
第8条各家各户应在1983年划定的自留山和责任山范围内经营,不得抢占别家的,禁止砍伐国有林、集体林,如有违反,每亩罚款50元以上。
第9条不准在大路上和大沟上开田,要保护水沟、维护水规,否则罚款50—100元。
(三)关于水的认识与信仰的变迁
傣语称水为“喃木”,称雨水为“喃风”,称井水为“喃播”,称山箐水为“喃木慧”,称热水为“喃还”,称冷水为“喃嘎”,称洪水为“喃木老”,称下雨为“风多”……表明傣族对各种类型的水都有很细致的观察和认知。傣语称风为“垄”,称气也叫“垄”,认为风和气吹在人身上是凉的,因而是看不见的水。风和气会在空中慢慢变化,从看不见、摸不着变为看得见、摸得着,就变成了雾和雨,最终变成了水,成为人类生存须臾不可缺少的东西。根据傣族《创世纪》,宇宙中原有七个太阳,把地球烤成了一个万物均不能生存的火球。后来在天神的帮助下引来雨水,才把熊熊大火浇灭,拯救了地球,也为万物的生长创造了条件。因此,傣族人民对水有一种天然的神圣感和崇敬感,并将水与土地、森林、粮食等重要物质联系起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宇宙观。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文化观,就是傣族独特宇宙观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傣族人民在开发自然资源以获取生存的长期实践中,就通过总结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形成了自己的生态文化观。其一,认为人是自然的产物,“森林是父亲,大地是母亲,天地间谷子至高无上”。其二,认为人与自然是和谐共处的关系,其排列顺序是:林、水、田、粮、人。“有了森林才会有水,有了水才会有田地,有了田地才会有粮食,有了粮食才会有人的生命。”其三,基于以上认识,人类应该保护森林、水源和动物,选择寨址时要考虑三个条件:一是有山林,二是有水源,三是有可以开垦良田的平坝。①
这说明傣族人民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包含有许多科学合理的因素。对曼远村的调查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在曼远村,通晓本民族历史文化而又充当着沟通人神联系中介角色的是祭师“波章”。一位“波章”老人对我讲了两个观点:(1)傣族最尊重的有五样东西,一是佛,即菩萨;二是经书;三是佛爷;四是佛塔;五是大青树。大青树在所有傣族地区都是神树,没有人敢砍,人一旦触犯了大青树,非死即病。(2)人与自然相互关系的林、水、田、粮、人的排列顺序,不仅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关系的反映,也是人与鬼、人与神和谐共处关系的反映。在傣族人民的观念中,林、水、田等自然物都有神灵,其中,树神“绿哈丢瓦达”最大,土地神“埔麻丢瓦达”次之,然后是水神“蛇达”。人必须保证与这些神灵和谐共处,才能在神灵的保佑下获得生存。如果对自然物施加破坏,就将触犯神灵,不仅会受到自然的报复,还会受到神灵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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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参见刀国栋《傣族历史文化漫谈》,云南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第5、41页。
基于以上的认识和信仰,曼远村傣族形成了两项与水资源紧密相关的祭祀活动。
1.祭祀水神。在一年一度放水犁田栽秧时,要举行放水仪式祭祀水神,祈求风调雨顺、稻谷丰收。祭祀时要置备丰盛的祭品,诵读祭文,然后从每条大水沟的水头寨放下一个挂黄布的竹筏,漂到沟尾后,取下黄布,将其拿到放水处祭祀。除了由各条水沟和各村社分别祭祀外,还要由水利总管“召龙帕萨”亲自主持举行对各条水沟与渠道的总祭祀。有一份《杀鸡祭水神祷词》反映了这一祭祀情况。全文如下:
今年是吉祥的年份,本官奉议事庭和内外官员之总首领松笛翁帕丙召(召片领)之命令,赐为各大小水渠沟洫之总管。我带来鸡、筷、酒、槟榔、花束和蜡条,供献于境边渠道四周之男女神祗,请尊贵的神灵用膳。用膳之后,敬求神明在上保佑并护卫各条水沟渠道,勿使崩溃或漏水,要让水均匀地流下来并祈望雨水调顺,好使各地庄稼繁茂壮实,不要让害虫咬噬,不要使作物受损。让地气熏得粮食饱满,保各方粮食丰收。请接受我的请求吧!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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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转引自张公瑾《傣族文化》,吉林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第131—132页。
2.洗塔求雨。据曼远村“波章”老人讲,佛经记载很久很久以前,连续几年都不降雨,于是,地上的人、蚂蚁、蜜蜂等万事万物各自的主便联合起来,与天神“帕雅天”谈判。最后达成协议,帕雅天要在每年的雨季降雨,而且要在夜里下雨,白天不能下,否则人们无法于活。因此,在曼远村,如果已到稻谷栽插时节天仍不降雨,人们便认为这一定是天神疏忽所至,于是便要举行洗塔求雨仪式。届时,家家户户都要预先准备好遮雨的草帽和雨伞,然后每家挑一担水到村子后山的佛塔上去。在塔前面放一大盆水,把寺庙中的菩萨请来水盆中,用木头做一条鱼,用火炭画上鱼鳞,由大佛爷拿着鱼沿水盆转上几圈并念诵经书,然后用水洗塔,佛塔便会将人们求雨这一信息转达帕雅天,天上很快就会降雨。据说,本村佛塔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文化大革命”中被砸毁,1990年由村民重建),求雨非常灵验。只要人们挑水洗塔后,天上通常便会降雨下来。
在这里,曼远村傣族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合理、科学的认识,因与鬼神观念紧密联系起来而显得更加庄重、更为严肃、更有威慑力。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由于破除迷信和无神论思想的大力宣传,对傣族传统的关于水的信仰和认识冲击很大。但据在曼远村的调查和观察,随着改革开放以来现行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和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政策的贯彻落实,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傣族人民心灵深处的这些信仰和认识又得以复活,并正在与当代的生态学、生态伦理学、民族植物学和生态人类学思想紧密结合,成为推动傣族地区可持续发展的重要资源。
三 曼远村可持续发展面临的问题与对策
从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曼远村傣族水文化的变迁仍然是较为传统的。然而,自20世纪80年代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以来,随着工业化、现代化浪潮的猛烈冲击,特别是随着本地区民营橡胶种植业的大规模发展对森林资源造成的大规模破坏及其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便使得曼远村傣族的水文化及其可持续发展发生了很大变化。
(一)面临的问题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西双版纳的森林资源管理与发展走过了一条曲折的道路,经历了自然发展、急剧破坏、逐步恢复等三个阶段。曼远村走过了一条与全自治州大体相同的路子。不同的是,曼远村地处坝区,粮食需求可以基本从水田中得到解决,即便是提倡“以粮为纲”最为盛行、毁林种粮最为严重的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初,曼远村在山地中种植的旱稻也只有几十亩,因而毁林开荒种粮的浪潮并未对曼远村的森林造成大的破坏。曼远村地处橄榄坝边缘,离国营农场较远,因而建国初期国营农场橡胶种植业的发展也未对该村的森林造成破坏。1958年的大炼钢铁及以后的破除迷信运动,虽然对本村的森林造成了一定破坏,但在本村老人的共同抵制下,仍然使本村的大片森林得以保存下来。据在村中有较高威望的宗教祭师“波章”老人说,1958年本村的一些年轻人在其他寨子的影响下,准备把“垄山”上的树木砍倒办一个木材加工厂,村中“老波涛”(男性老人)闻讯后便齐聚到“垄山”上,用民族传统规矩对年轻人晓以利害,从而制止了砍伐,保住了“垄山”。因此老人们回忆说,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本村的大部分山地上仍然为遮天蔽日的森林所覆盖,谁家建房需要粗大的树木做梁柱随地便可找到。
真正对曼远村森林资源造成毁灭性破坏的是“两山一地”承包到户①后民营橡胶种植业的大规模发展。橄榄坝原本是西双版纳地区最早引种橡胶获得成功的地方。早在1948年,泰国华侨钱仿周便从泰国引进胶苗在橄榄坝定植了2万余株,组建了“暹华胶园”。1953年人民政府接管时尚剩余97株。以后在此基础上成立了橄榄坝国营农场。1964年以后,根据国务院的指示,农场派出技术人员在曼远村的地界上帮助当地群众发展了300亩民营橡胶,作为社队集体企业由曼累讷大队管理。1983年“两山一地”承包到户后,地方政府制定了大力发展民营橡胶的政策,并具体规定每种一亩橡胶由政府提供无息贷款50元给予支持。管理形式为“分户经营,谁种植、谁管理、谁所有、谁受益,一定40年不变”。曼远村民众在脱贫致富的强烈愿望驱使下,立即争先恐后地投入到毁林种胶的热潮之中,很快就将全村除水库库区水源林、防护林和村社垄山、黑心树林之外的森林全部砍伐一空,大部分种上了橡胶,少部分种上了菠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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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两山一地”承包到户,指的是1983年农村经济体制改革中将自留山、责任山、轮歇地承包到户,由农民自己管理。
此次毁林高潮过去之后,地方政府明令禁止毁林种胶,因而使本村的250多亩水源林和防护林得以保存下来。本村垄山则因全体村民对神灵的敬畏而得以保存下来。本村的250多亩铁刀木则因家家户户对烧柴(尚无其他廉价的可替代燃料)的需求而保存下来。20世纪90年代以来,曼远村的一些农户也响应政府关于全民植树的号召,恢复了年年种植铁刀木的传统,在村寨周围仅有的一些空地上种上了铁刀木。从而使曼远村的森林资源和周围的生态环境有所好转。
20世纪90年代末期,随着工业化和现代化进程的快速推进,地处偏僻的曼远村也用上了液化气燃料;而且,大面积的橡胶林中自然产生众多的枯枝,也可作为生活能源。液化气和橡胶林枯枝作为生活能源取代“黑心树”后,傣族农民种植与保护“黑心树”以作薪炭林的优良传统失去了直接的使用价值。于是,在橡胶种植业高额经济收入的驱使下,曼远村农民便将家家户户种植的铁刀木大部分砍光种上了橡胶树,2005年我再到曼远村调查时,1994年在曼远村所看到的铁刀木,绝大多数已被砍光种上了橡胶和菠萝(见图14至图17)。今天的曼远村,已从以往的绿荫遍地、天然林环绕的村庄,变成了一个橡胶林环抱的村庄。
橡胶种植业的发展确实为曼远村农民带来了物质生活的丰裕和物质现代化程度的提高。据我调查,从每年的3月下旬至11月中旬的割胶季节,胶农每隔一天便可上山割胶一次,全年约有100—120天,大部分人家每天的割胶收入都在二三百元左右,一年一户人家仅橡胶收入便有二三万元,橡胶种植业已从原来稻作农业的辅助产业变成了村民的支柱产业和主导产业。用曼远村农民的话来讲就是“种粮为吃饱肚子,种胶为挣回票子”。村中几乎家家户户都用种胶所获收入盖了新房,购买了手扶拖拉机,男性村民几乎人人都有摩托车和手机。与云南省其他地区的农民相比,曼远村农民的经济收入和经济生活均已达到了较高水平。
但是,毁林种胶的大规模发展,也给西双版纳的自然生态环境造成了严重的破坏。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水土流失加剧
据有关学者对西双版纳土壤的不同利用方式与水土流失关系的20年时间长时段的观测研究,得出如下结果。
从表2可知,纯橡胶林的水流失和土壤流失分别是原生热带雨林的3倍和53倍,仅仅好于“刀耕火种”地而次于多种经济林混林地,说明纯橡胶林种植是仅次于“刀耕火种”的导致水土流失的又一个元凶。
2.气候发生不利变化
由于毁林种胶的大规模发展,使西双版纳的气候发生了不利变化,表现为气温逐年增高、相对湿度降低、雾日雾量减少、雾罩时间缩短,整个气候呈现出向干暖型方向变化的趋势,使不少生物在干季逐渐失去雾露的恩泽,春旱更为突出。详情见表3。
3.天然水源减少
据勐罕镇水利管理站站长介绍,随着橡胶种植业的大规模发展,整个橄榄坝已全部被橡胶树包围;一些位于坝区中的村寨,许多人家也在房前屋后种上了橡胶。由此带来的一个结果就是当地降雨量减少、众多的山箐小溪逐渐干枯。20世纪50年代以前,仅靠天然降雨和山箐小溪水就可保证橄榄坝的所有稻田在正常年景满栽满种;20世纪80年代之前,降雨量也比较均匀,兴建水库的主要功能是确保能够按节令栽插。自从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本地区降雨量明显减少且越来越不均匀,整个趋势是以曼远村为界,南部降雨相对较多、北部降雨日趋减少。许多地方要么就是长时间不下雨,但一下往往就是单点暴雨,极易造成局部洪涝灾害。以前,橄榄坝的水库仅靠长流水就可以蓄满,所以每年只是在10月雨季结束以后才开始关闸蓄水;现在,每年的8月降雨量最多的时候就必须蓄水,否则雨季洪水一过,水库就很难蓄满水了。每年l至4月的长流水量还抵不上蒸发量。因此,现在橄榄坝的傣族农民就完全得依靠水库放水才能种上水稻和经济作物。如果没有水库,傣族农民就无法进行农业生产了。
曼远村的情况也不例外,这里仅举一个典型的实例予以说明。曼远村西侧有一座山,是全村最高的山,山顶海拔900多米,越过山顶,便属于基诺山的地界了。据老人们说,此山直到20世纪60年代仍然是古木参天,几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随处可见。“文化大革命”时期,开始有人到这里砍树盖房子,但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山上仍然为茂密的森林所覆盖,故一直保存着一股碗口粗的泉水,这股水流进村中的鱼塘又放进坝子的稻田中,成为每年降雨之前育秧保苗的重要水源。但是,自1983年“两山一地”承包到户后,山上的树就被承包户彻底砍光,并种上了菠萝,于是这股泉水流量大减,只剩下手指粗的一股了。1994年5月,当地下了一场并不太大的雨,这里却突发泥石流,水夹带着泥沙填满了鱼塘又冲进稻田中,给农民承包户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4.生物多样性遭到严重破坏
据曼远村老人回忆,在没有栽种橡胶之前,曼远村后山长满了多种多样的树木和藤蔓植物,其植物种类多达数百种,主要有西南桦、毛毛树、芒果树、攀枝花树、榕树、菩提树、白毛树、红椿树、红梅嘎以及许多以当地语言命名难以翻译成汉语的树种和其他植物。在遮天蔽日的天然林中,常年生活着众多的鸟类和许多小动物。现在,曼远村后山已为单一的橡胶林所取代,由此带来的便是当地村民所说的“山青水不绿,绿林鸟不飞”的单一景观。
(二)对策建议
从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曼远村傣族水文化的变迁及其可持续发展之所以出现问题,基本上是在全球化、现代化进程的影响下,在国家“发展是硬道理”的政策推动下和少数民族自身脱贫致富强烈愿望的驱使下而产生的。21世纪,全球化对地方的影响、现代化对民族传统的影响是不可抗拒的;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的大国,“发展是硬道理”的政策也是不会改变的;追求物质生活的丰裕是人类的共同愿望,因而少数民族自身脱贫致富的强烈愿望也是完全合理的。怎样才能发挥地方和民族传统文化的优点与全球化和现代化进程相适应,既能够加快发展以满足当地居民脱贫致富的强烈愿望又能够确保这种发展的可持续性,便成为一个亟待研究解决的理论问题和实际问题。为此,作为一种探索和试验,谨对曼远村的可持续发展,提出如下几点初步的对策建议。
1.退胶还林
曼远村可持续发展面临的种种问题多是由于毁林种植橡胶而引起的,因此,配合国家西部大开发“退耕还林”政策的实施,“退胶还林”便成为曼远村实现可持续发展的一种选择。现在的问题是,能否找到一种或多种既有利于生态环境保护而经济价值又能与橡胶树大致相当的林种来替代橡胶种植。带着这个问题,我在2005年1月的调查中与西双版纳州及景洪市的林业和农业专家进行过一些探讨。有的专家提出在橡胶林中栽种石槲,这是一种能治疗心脑血管疾病的药用植物,当年种当年就可收,亩产值可高达上万元,但种了石槲后同样为了保水,橡胶树就不能再割胶。有的专家提出在橡胶林中种植滴水芋,芋头和芋杆可以作为蔬菜出售,叶子晒干后也是治疗心脑血管疾病的上好药材,其经济价值亦不菲,但种了滴水芋后为了保水,橡胶树也不能再割胶。而且,这两个项目目前也还仅仅只是设想,尚未进行过试验,其效果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因此,建议政府农业和林业部门组织农林专家进行深入调查和试验,筛选出多种既有利于生态环境保护又有较高经济价值的地方林种,采取优惠政策扶持曼远村农民逐渐替代橡胶种植。
2.大力发展旅游业
实事求是地讲,目前很难找到一种既有利于生态环境保护而经济价值又能够与橡胶树相当的林种以替代橡胶种植。因此,在尽可能寻找较高经济价值的林种替代橡胶种植业的同时,还应大力发展其他的替代产业,以有效弥补“退胶还林”必然给曼远村农民带来的经济损失。曼远村优美的自然风光和浓郁的民族风情,为旅游业的发展提供了条件;大力发展旅游业,或许可成为曼远村农民从经济收入上替代橡胶种植业的有力支撑。
3.发挥民族传统生态文化的积极作用
生态文化是一个民族对其所处的自然生态环境的适应性体系,它包括这个民族传统文化中所有与生态环境相关的文化内容,主要是一个民族的宇宙观、生产方式、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宗教信仰和社会组织等。曼远村傣族对自然生态环境的认识与调适所形成的水文化已如前述,充分发挥其作用必将对可持续发展带来积极的影响。这里,我想通过一个典型的实例来具体阐述一下传统信仰及其社会组织对生态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的积极影响。
从表面上看,曼远村传统的基层村社组织已为今天的合作社和村民委员会所取代,管理村社的权力也从村社“头人”(当地的“精英”人物)的身上移交到群众选举的村长和合作社社长的手中。这些村社干部是现行的中央、省、州、县、乡、村垂直管理系统中的基层官员,负责各级机构所要推行的各项方针政策在基层村社的贯彻落实,这是全国统一模式的基层政权组织形式。与此同时,曼远村傣族事实上仍然保存着一套本民族传统的基层组织,这一组织由全村男性老人组成,公推前村社“头人”的儿子和“波章”老人等4人共同负责。主要职责是组织、协调和管理民族风俗活动,诸如婚姻、丧葬、贺新房、节庆、宗教祭祀等,并协助村干部发动群众开展修沟挖渠、修桥补路、贯彻计划生育政策、调解民事纠纷和维护村社治安等与本地生活息息相关的活动。这一组织就其参加的人员来讲可称为“老人会”,但就其管理职责而言与传统的村社组织相类似。不同的是,今天的“老人会”没有行政权力,在行政事务上老人会必须服从村干部;而在有关民族风俗的事务上则村干部必须服从老人会。
前述的1994年5月曼远村西山的泥石流灾害发生后,大自然的惩罚引起了村中老人会的重视,反思的结果是他们认为这是砍树种菠萝(外来的经济作物)触犯了山神、树神和水神,必须采取祭祀和保护措施才能免遭这些超自然神灵的再次惩罚。于是,在老人会4位领导的具体组织下,全村家家户户凑钱在山中水源出口处修建了两条龙,引水从龙嘴中流下,并在旁边修建了一个坛、一座亭子。工程落成这天,全村人到此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并规定今后任何人都不准再砍水源附近的树木。而且,令人惊奇的是,祭祀仪式结束后不到半年时间,有关这股水的种种“神话”便四处传播开来。据说,从龙嘴中流出的水变成了“药”,这种药能治头疼、肚子疼、脚疼,谁要取水当药,均需带一对蜂蜡到“波章”老人处,由波章为其祈祷祝福后亲自去取水,然后方可治病,保证药到病除。“神话”传开后,吸引了勐海、勐腊、景洪、勐罕镇以及基诺山的人都来这儿取水治病,水源周围的树木林草自然也就再也无人敢碰了。我想,这一“神话”当可理解为傣族老人利用超自然神灵的威慑力来保护生态环境的一种巧妙而高超的智慧,这一行为本身也是“老人会”组织有效参与自然资源管理的一个有力证据(见图18)。
傣族是一个尊敬老人的民族,老人会在傣族村社中享有较高的威望。这个实例告诉我们,现代化的资源管理机制完全可以通过基层政权将老人会纳入其中,利用老人会的威望来加强自然资源管理和生态环境保护。
作者简介:郭家骥,云南省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所长,民族文化保护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主要从事民族生态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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