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上的风景——纹身
召罕嫩
勐马的仲夏,早晚与白天仍有较大的温差,感觉热的时间,只在上午11点至下午7点这个时段。作为匆匆过客,凉的时候,莫忘了加件衣服,小心感冒。但当地人就不同了,大都穿得短又少,特别是傣族中老年男子,常常把身体上的风景——纹身,展露在我们面前。
这不,在一座傣族干栏式的楼房前,我们见到一位正在晨炼的老年傣族男子,身上只穿一条短裤,裸露的上身和腿部,纹着非常精致的纹秀。我们上前打招呼,阿公,您好!您打的是什么拳?
他回答说,阿公在打孔雀拳。
他并没有停下他的晨炼,一招一式正点到位,似孔雀在水边起舞,在朝阳下梳翅。他后背纹老虎,腰部纹水波,前胸和腿部是弯弯扭扭的傣文,把我们看得一楞一楞,悄悄地,谁也不说话。
练够了,他搽搽汗,套上背心,招呼我们上楼喝茶。墙上的照片,吸住了我们的眼球,一个英俊的男子,身穿藏青色毛呢中山装,立在天安门城楼上,许多与他同样装束的人,也在那里。波涛说,那是他在国庆一周年时,以少数民族代表团成员的身份,参加天安门的国庆观礼,见到了毛主席、周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
阿公,您好幸福哦!大家由衷地赞道,敬意油然而生。
当时,思茅版纳的少数民族代表走了整整一个月,才到云南驿,又坐上拉煤炭的车到昆明,再乘飞机到北京。哪像现在,一天就可以到北京了。老人谈风很健。我们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纹身上。
他给我们讲起古老的传说,远古,天上没有太阳,天地一片混沌,傣族的祖先,只能靠一颗高挂在菩提树上的夜明珠照明。一天,一个魔鬼把夜明珠盗走,藏在天边一个极深的溶洞里。傣家失去了光明,生活在黑暗和惊恐之中。一个叫宛那帕的小伙子,决心把夜明珠找回来。他带上长刀和弓弩,一路跋山涉水,为记住来路,他用树浆把经过的路和景物画在身上,但终经不起日晒雨淋和汗流浃背。他又想了个办法,用硬刺把皮肤划开,让黑黑的树浆渗透到皮肤里。当他浑身刺满花纹,出现在魔鬼面前时,魔鬼吓得魂飞魄散,丢下夜明珠要逃,宛那帕抽刀杀死魔鬼,靠身上画的路线图,走出山洞,返回家乡。当夜明珠照亮大地,人们重见光明,身上刺满花纹,白发苍苍的英雄却与世长辞了。为了纪念这位英雄,男子在身上刺上许多图案,这风俗一代一代流传至今,寄托着对英雄的崇拜,对祖先的追忆。
我们知道,纹身与穿孔、镶嵌,在当今社会被视为另类行为,而在世界的许多民族中,纹身深刻着早期宗教信仰的烙印。在中国,纹身却是百越民族最具标志性的文化特征,傣族也不例外。
傣族流行着这样的话,青蛙石蚌的腿有花纹,哥的腿不花不是男子汉;豹子老虎没花纹不威风,男人没花纹就不是男人;是男人就要纹身,越多越好;是女人就要抹粉,越白越好。
传统的傣族男子,六、七岁进佛寺当和尚,学习立身之本,这期间,多少得在身上纹些内容,否则,被笑做懦夫不说,还会招来姑娘蔑视的目光。作为信奉佛教的民族,纹身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美,阿公背上纹虎王,是为了防身护身,乞求刀枪不入;腰上的水波纹,是为了入水不被水怪侵害;傣文是佛经咒语和符篆,阿公说,这不能念,念了对双方都没好处。
纹身的图案多得不胜枚举,虎、豹、象、鹿、狮、龙、蛇、鹰、凤、猫、狗、兔、鸡、鸟,还有佛像、佛塔、人、半人半兽、花叶等,无论纹哪种图案,纹者都认为具有护身的作用。
纹身的过程相当痛苦,路上就遇见过纹前不纹后,或只纹一条腿的,问了都说,就因纹身太疼,中途不得不放弃。可见,这对纹者的意志也是一种考验。
阿公十来岁时,已经在佛寺里由大佛爷纹过一些简单的图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空气里满是火药味,是男人,随时都可能上战场,谁都想拥有一个刀枪不入、百毒不浸之身。倒不是怕死,只是想给在家的父母和妻儿,吃个定心丸。
那时最吃香的,是那些来自缅甸仰光的纹身师傅。缅甸早已沦陷在日军铁蹄下,他们对纹身功能的无限夸大,令已闻远方传来枪炮声的人们深信不疑。
阿公是抗日治安大队的中队长,担任大队长的土司堂弟,率先纹身,并且反复纹了几次,两个多月不见,出门就是人人羡慕的英雄。上司作出了榜样,下属纷纷效仿,他们搜尽家中的钱财,凑够了纹身的酎金,把师傅请到勐马,在南马河的流水中设下祭坛,以每天一个人的速度,集体开始了痛苦的纹身历程。
阿公与其他人一样,首先要选定自己需要的图案,他选了虎王图案,师傅说,虎王的图案复杂,痛苦异常不算,还费时,酎金要得高。不怕,再疼也比不上在战场上伤亡,要多少酎金都给,只要能得到一个刀枪不入之身。
师傅为他祈祷,求佛祖保佑,以阿公的生辰和健康状况,决定一次刺完,他给波涛喝下鸦片水,以减轻他的痛苦,开始在他身上刺花纹。从清晨一直刺到中午,阿公忍着巨大的疼痛,待全部刺完时,他已不省人事。
纹身的人集中在一处,几乎一丝不挂地躺在席子上,门上做着标记,不准闲杂人等入内,忌食别人吃过的东西和羊肉、狗肉。一个月后,他走出那道门,就成为傣族中真正的男子汉。大家都相信,他身上已具有一定的神力,上山不怕虎,下水不怕龙。但为了不失去神力,他还必须严格遵守如下禁忌,不偷盗抢劫,不说谎,不骗人钱财,不发生婚外性关系,不准从晾晒的女人筒裙下经过等等。
如今,八十多岁的阿公,精神饱满,红光满面,体格依然健壮,还能上山砍柴,下田耕作。他说,虽然纹身的过程很痛苦,但很值得,作为一名傣族汉子,他一生为此而骄傲。编辑 宰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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